夹沟中的公路像一湾浅浅的水流,朝着家的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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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   者:谢栋斌

责任编辑:龚蓉梅

  汽车在绕城公路盘旋,在“叠沙沟”字样的路牌前完成转向。接下来的路D十分熟悉:先经过城乡接合部的破烂水泥路,接着汽车拐进盘山路,行驶45分钟后在家乡小镇的卤肉店门前停下。盘山路从山腰攀到山顶,再缓缓向下,驶向两山联袂的狭长夹沟。初次乘车经过这里时,司机不断讲述着野猪、山猫和野狼的故事。因为林木茂盛,政府计划把这夹沟修建成森林公园,这才有了“叠沙沟”名称。至于为什么要起名“叠沙”,D并不关心,就像不关心父亲的病因。

  从高中开始,D每次坐车回家都有个习惯,会在卤肉店买只猪蹄。他不爱吃猪肉,哪怕瘦肉都很少吃,却偏偏热衷于猪蹄。除了满足食欲,更多的,是D对家庭生活的不满。他清楚地记得在家里的每一餐:早上干馍,中午晚上清汤洋芋面,调味永远只有盐、醋。这种日子带给他的厌倦早就超负荷了,所以第一次离开家去县城上学时,每次回家前他都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那只猪蹄的钱,当着父亲的面把它分成两份。一份摆在父亲的面前,一份他会带到院子里,无声地望着天空和远处的山峰进食。这种无声的反抗并不会产生什么效用,相反的,每次父亲会把剩下的半块猪蹄放进他的盘子里。渐渐他从这种麻木的进食中感受到了快乐,卤猪蹄竟成了他在外地朝思暮想的美食。

  下车时被阳光晃了眼,D揉了揉眼睛,提起行李箱准备去卤肉店买猪蹄,却被父亲叫住。

  “上车吧,猪蹄我买好了。”

  D这才看到父亲停在卤肉店门前的摩托车,以及车把手上挂着的五只猪蹄。父亲似乎没变,剪了短发的他依旧挺着身子,一张国字脸因常年大笑满是褶皱。握着车把的手有些黑,D知道,这是卸煤多年积攒的色泽,磨洗不掉。父亲还穿着两年前的旧衣裳,拉链坏掉也不换条裤子。D有些无奈,却还是乖乖坐上后座。

  村子之前在山腰里藏着。几年前,政府大规模推荐蔬菜种植,原本只用来种玉米和麦子的川地一时间全成了香饽饽。收入上去了,人们有余钱的时候就想要逛街,于是近一半儿的人家都搬到镇子附近。其实无论是自行车还是摩托车,从村子到小镇也花不了多长时间,哪怕是走路也不远。但时间一天天过去,住在村子里的人想成为镇上的人,镇上的人想成为县城的人,县城的又想去市里,市里的又想去北京。人的欲望是无穷的,只要一开始就没法停下来。

  初中时,D就想让父亲到镇里开家店。一来是离学校近,他就免于住校;二来他就可以和镇上的同学交到朋友。父亲没有那么多钱去盘下一家店,D的心愿自然就落空了。但没过几年,镇子改建,好多人靠着改建得了一笔钱。D每次和父亲说起这个事儿就觉得痛心,他总觉得父亲不够果断。摩托车一路上了三个坡道,最后拐过晾晒牛粪的小广场,慢悠悠进了自家院子。父亲说他这辈子不进城,在院子住着他舒心。到底怎么个舒心法他说不出口,但每次都要强调绝对不给D拖后腿。

  “拖后腿”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,D假装没听见,顺了他的意。年近50,却因为常年开车卸货攒了一身毛病,还没古稀就常常头晕呕吐。D接到电话时父亲已经因为晕倒医院。一连做了许多检查,却没查出病因,打电话时说自己这两天已经好了,准备去拉煤。D这才请了假回来,怕他开车在路上出了意外。

  “今年就别再去拉煤了,缓缓吧,我也不急用钱。”

  “你结婚、买房、彩礼,这都是钱,趁着我还能干得动……”

  “我说让你别去!”

  D吼了出来。他觉得父亲总搞不清楚状况,只会给自己添麻烦,这次请假他被领导扣在办公室骂了半个小时。

  父亲突然收声,轻轻说了句知道了,便准备去厨房做饭。D拦住了他,拿着猪蹄进了厨房,烧火做饭,一锅清汤洋芋面,一盘凉拌卤猪蹄。父亲搬来小桌,拿来小凳,两个人坐在院子吃饭。院子的铁门大开,风轻轻吹着,菜园里有未熟透的番茄、黄瓜和茄子,树叶沙沙响着。D慢慢安宁下来,再看向父亲时,才发现他头顶若隐若现的白发。父亲轻声问着些问题,“有没有女朋友”“工作干得顺心不顺心”。D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力量,在消解他和父亲之间的那层隔膜。父亲似乎是有意般削弱自己父亲的身份,假扮成一个老朋友,在对自己儿子说些不痛不痒的话。他不知道是年龄催促着父亲做了改变,还是病痛。但总之这改变让他觉得不舒服,他感觉到父亲言语中潜藏着一种祈求,像自己每次分开猪蹄放在他面前时一样。

  收拾好碗筷,D打电话申请了年假,决心带父亲去旅游。

  领导在那头破口大骂,D在这头安静听完后骂了回去,一直骂到领导细声细语批复完手续,D才挂了电话。父亲问他出什么事了,他摆摆手去菜园里揪了个黄瓜吃。晚上睡觉前,他告诉父亲订好了车票,明早就坐高铁去青岛。父亲见D态度坚决,便没再说什么,吃了药就睡去了。

  坐车去市里的45分钟,D和父亲不约而同地看着叠沙沟的树木,父亲突然说起他年轻的时候在这里挖石头的事儿。当时叠沙沟第一次修路,父亲才20岁,被同村的伙伴吆喝着一起到叠沙沟附近帮忙挖石头。每个人分了一把锄头,就被派在山坡下挥锄,凭着一把子力气,父亲几人颇受工头喜欢,每天吃饭时,总能多分一个白面馒头。临完工的一个傍晚,他们遇上了野狼,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,紧紧靠在一起。看着狼龇牙咧嘴低声咆哮,父亲不知怎么壮起胆子大喝一声,一锄头砸在身前的石头上,竟把野狼吓走了。分账的时候,工头偷偷给父亲多塞了点钱,还包了几个馒头。

  现在的叠沙沟除了树木,还有来来往往的车辆,哪还有什么野狼呢?父亲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,对D来说,这个回家必须经过的地方,只是有着茂盛树木的窗外风景罢了。高铁从早上9点开到下午4点,D和父亲下车后打了车到酒店。吃过晚饭后早早就躺下休息了,临睡前父亲突然问他算不算一个好父亲,D没有回答,两个人在沉默渐渐睡去。

  第二天一早,D和父亲坐着大巴去了崂山。太清宫直面大海,重峦叠嶂,林木丰美。石山到底更加紧实,不比家乡的土山。跟随导游看过了那个被蒲松龄写成传说的墙壁,摸过了龙头,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最后蹲在浅滩的石头上看着海水起落。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看见大海,空气中的咸腥味冲洗着D的疲累,他看见父亲加入了寻找小螃蟹的队伍。扒开石块,轻轻抓起一只放在手里,还朝着D炫耀。D蓦然间觉得父亲真的老了,从他的心中渐渐生出的一种依靠儿子支撑家业的心,催促着他放下了作为父亲的威严。在他和D之间,原本那个父亲与儿子的身份关系不断被稀释,反而融化了D一直以来对他和家庭的冷漠。

  下午逛完石老人和金沙滩,两个人一起去吃了戳子肉。老板娘强烈建议喝青岛啤酒,父亲笑着要了两扎。醉蟹上来时,D问父亲他是不是一个好的儿子。父亲也没回答,只是兀自转了话题,问起D准备何时结婚。

  “要不就明年吧,明年28岁,挺适合结婚的。”

  “你有喜欢的姑娘了?”

  “有了啊,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结婚。”

  父亲听完咧开嘴笑了起来,顺便喝了一大杯啤酒。

  “那你什么时候去复查?总不能抱不到孙子就躺床上吧。”

  D和父亲碰杯,交换着彼此生活中的趣事,并约定好回去在市里复查。

  第二天一起去了啤酒博物馆、青岛美术馆和五四广场。父亲一幅画都看不懂,更多是跟在儿子后面,听他絮絮叨叨说哪些是抽象、哪些是写实。哪些他也看不懂。在五四广场看了灯光展,其实更多是在吹海风,看人来人往顺便流汗。D和民宿老板通了电话,带着父亲住进了海边小屋。

  三天后,D和父亲坐高铁回了市里。专家检查后开了药,并告诫父亲别干重活,多休养一段时间。他终于不再刚强地说起自己的煤车,在儿子身边,乖巧得像是一个孩子。

  回家路上,再次经过叠沙沟,D从车窗内望向两山之上的天空。恍惚间他看见父亲对着大山挥动锄头,而夹沟中的公路像一湾浅浅的水流,朝着家的方向流去。

原文标题《叠沙沟(小说)》,刊载于年11月15日中国青年作家报

审核:杨月

复核:周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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