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开始在日本的一个寒冷的冬天,每一口热气都像云一样飞到空中然后消失,父亲亚治带着儿子翔太在超市“采购生活用品”。两人穿行在一行行货架里,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时机,等待营业员回过头去的时候,翔太放下书包,拉开拉链,双手合十作出思考亦或是祈祷一样的姿势,拿下商品,扔进地上的书包里,大功告成。父子两人又一次像往常一样的,满载而归。
在寒冷的街头,卖可乐饼的小店腾起的热气偷偷探出头拉住过往的行人,父子两人看了看橱窗,父亲宠溺地看了看孩子,掏钱买了几个可乐饼。在寒冷刺骨的冬季,这样的场景可以说是太温馨了。可惜接下来的一幕又让人不禁冷的打了个哆嗦,一个小女孩,穿着单衣被关在阳台上,蓬头垢面,满身的伤,唱着不知哪里学到的童谣。
亚治和翔太给了她一个可乐饼,把她带回了家,故事也从这里开始。带回了家,而这个家明显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,母亲信太一边收拾这孩子,一边让丈夫等孩子吃完了就把她送回家,奶奶则怜爱地给小女孩吃东西,妹妹亚纪却抱怨着父子没带回自己想要的洗发水。这样的场景,好像这就是一个行走在违法的边缘的贫困的家庭,因为贫困,所以行走在社会保障之外,甚至是行走在了社会之外。却好像是在冬天外生长出的另外一个季节一样,有着一碗泡面一样刚刚好的温度。
信太和亚治一起去送回小女孩,女孩已经在亚治的背上睡熟了,走到那个窗台前,却听到了女孩的父母争吵的声音,但是显然,他们没有一点要找回孩子的意思,孩子的母亲哭着大喊着:“又不是我要生下她的!”那一刻,信太突然好像喝醉了一样慢慢坐到了地上,丈夫连忙弯下腰扶她,她看着孩子,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闪动。女孩回了家,但是是那个“小偷家族”。至此电影中反映出的第一个问题也浮出了水面,父母生下孩子后不负责任,甚至虐待孩子,我看见过很多这样的事,也看过许多评价,我不反对那样激烈地抨击,但是这部电影并不是用大喇叭通报批评的方式,而是娓娓道来,反而让人觉得更为细腻真实。
女孩的母亲在虐待她的时候冠以“爱”的名称,让女孩不明白“爱”到底是什么,对情感的界定变得非常模糊,这是儿童的真实心理状态。所以刚开始不管信太和奶奶初枝怎么问,女孩都说妈妈是好的,会给她买裙子,总是像一个紧张的小动物一样,问一句答一句,完全没有同龄孩子的活泼可爱,她的心就像是冬天冰封的湖面,还萦绕着久不退去的浓雾。在电影的最后,警方逮捕了信太,怀疑她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而诱拐了女孩,而信太说:“生下孩子就自然的成为了母亲了吗?人们总是这么理所当然地想,但是真的是这样的吗?”寒冷的天气就要过去了,信太奶奶还有亚纪带着小丫头去买新衣服,但是穿着裙子的女孩却怎么都不愿意出去,怯生生地问:“买了裙子不会挨打吗?”
那天晚上,信太带着女孩来到院子里,烧掉了她之前的旧衣服,她紧紧地搂着孩子说:“他们生气,打你,不是因为你不乖,是他们的错,那不是爱。爱你喜欢你,是会像这样抱着你,永远也不要放开。”我当时就想,那个怀抱一定很柔软吧,一定是温暖的,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,能融化一整个冬天。冬天终于过去了,夏天就要来啦,女孩也减去了乱乱的头发,有了一个新名字叫“玲玲”。电影的叙事方式很有日本电影的味道,虽然是寒冷贫困的环境,却还是让人觉得“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”、“生活不就是这样吗”。电影没有大起大落,叙事像流水一样自然,但是在极普通的节点,却让人蓦地流下眼泪。或许是生活中本就有那些让我们潸然泪下的东西,是枝裕和导演只是把它掀开,用粗糙的双手捧到我们眼前罢了。
“小偷家族并不是一个家族,但是却有更深的羁绊。”安藤樱饰演的信太不是个标准的女主角,却是一张被我和朋友称为非常耐看的面孔。信太是一个足够强大的母亲形象,她虽然不能够生育,但是她给了两个孩子所需要的母爱,她抱着玲玲的那一幕也确实让我禁不住潸然泪下,最后警察问,两个孩子怎么称呼你?母亲?信太扭开了头,眼泪却就这样流了下来,我不知道那是悲伤还是喜悦的产物,但是虽然电影中从没有称呼过母亲二字,信太也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母亲形象。是枝裕和导演也终于从自己母亲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,用自己独特的方式,呈现信太这样一个特别的母亲形象。
谁能想到呢,作为“丈夫”和“父亲”的亚治,其实既不是一个合法的丈夫,也不是任何一个孩子的父亲,或许他只是一个专业的“小偷”而已,但是他也同样偷走了孩子和妻子的心。亚治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日本男人的面孔,但是却丝毫没有偷窃的那种畏畏缩缩,我不承认这样的行为,但是我却惊奇于这样的人生也可以有阳光和色彩。在电影最后的那场大雪里,翔太和他一起在漫天的雪花里飞奔、堆雪人。等天亮了,翔太也要离开了,走上和亚治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,翔太坦白了自己是故意偷东西被抓住,而亚治也坦白说自己当时医院逃走。这样的坦白,纵然有着太多的疑问,但是在环绕周身的阳光里,在故事里,好像已经不重要了。翔太坐上公车走了,亚治在后面追着,翔太贴在玻璃上说:“爸爸。”
电影里的一家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,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家庭抛弃,被社会抛弃,最后只能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生活,他们或许违反了法律,或许反叛了所谓社会默认的三观,但是他们仍然在这个冰冷的社会,用一种充满人情味的方式生活着。信太对奶奶初枝说:“血缘的纽带不牢固,因为不是自己选择的,你是我自己选择的,所以我们有更深的羁绊。”
最后,小偷家族没有了,夏天过去了,雪人堆起来了,对不起,家人也要变回陌生人了。我想,这不是一部悲剧,是枝裕和用克制却细腻的情感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小小的乌托邦,这样的家,也许存在在每一个国家,在那些“无人知晓”的角落里,生根发芽。初枝的最后一句话是“谢谢”,我们不是一家人,但是我想谢谢你们,在我老去之前,给了我一个家。我想抱着你,我也想被拥抱,我想我们在温暖的火炉前,慢慢变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