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了,我们的网吧时代故事FM

电脑是个啥?

我叫张胜杰,我今年29岁,在无锡工作,从事旅游业。

年,在我老家安徽省阜阳市,我当年只有10岁。

每周末我妈妈都会带我去姥姥家,跟着我表哥表姐出去玩,有一次我看到一堵墙上写着「内有电脑,请上二楼」,那是一个普通的民房。

老板是一个老太太,可能是她儿子买的电脑,她就拿着一个小本子计费,1块5每小时。要是时间快到了她会提前几分钟过去拍拍你肩膀提醒一下,「小伙子,你该下了。」

我去的这种依赖人工计时的「黑」网吧,在那个互联网还没普及的年代,还是小城市里非常新奇的事物。

■黑网吧图/网络

对于大部分已经拥有了电视、电冰箱和洗衣机等家用电器的家庭来说,电脑——这个乍一听不知道能干什么的「大疙瘩」,当时还是个稀罕物。

那时我们对电脑课非常期待,因为操作电脑本身就是比较快乐的,有钱的人家里都会买,包括我的表姐家里就有,我非常羡慕她。

但我家没有这个条件。我爸爸是一名高级电工,我妈从小在厂里面工作。

他们是典型的传统父母,不喜欢尝试新鲜事物,每天过着重复生活,甚至都不会外出聚餐。

所以就算是我们家有这个钱,他们也不会买。

年,国家邮电部投资70亿启动「网」,也成了后来中国联通的骨干网络。「网」有一个很大的优势,就是价格便宜,从以前每小时要20~30块上网费,迅速下降到每小时只要4块钱。

同年,中国的四大门户网站相继建立。如今极大地影响着我们生活的互联网世界从那时起,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开始发展。

为了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上网需求,网吧就成了时代选择的产物,甚至有段时间流传起了「要想发,开网吧」这样一句话。

就我们生活的这块城乡结合部,都有人迅速嗅到了商机,一家连着一家开。

属于网吧的时代,到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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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吧时代

我们那边每开一家网吧都特火爆,基本上都要排队。

大概在年的上半年,我第一次去正规的网吧,那时我上五年级,网吧外面挂着大牌匾写着「金桥网吧」,就像现在的网吧一样:玻璃门、很多电脑,老板站在吧台里边卖零食饮料。

一进去就能闻到烟味臭味混在一起,只要玩一会儿身上就会染上烟味。因为那是个24小时营业的网吧,基本没什么清洁,键盘、显示器那些都很脏。

在网吧出现之前,我们的娱乐时间是被街边的游戏机厅占据的。

用省下的一块两块,换几个游戏币,玩两把「拳皇」、「三国战记」。技术好了以后,甚至可以一币通关,玩上两三个小时都没问题。

但是网吧的出现带给了我一种全新的、更身临其境的娱乐方式——那就是网络游戏。

那时候网吧里很多人玩「泡泡堂」,占据了半壁江山。另外半壁江山是被「传奇」和CS(反恐精英)的前身——「半条命」分割。

■张胜杰保存的泡泡堂截图

再后来是「跑跑卡丁车」和「劲舞团」,我感觉玩「劲舞团」的那些人很疯狂,我记得有一次一个旁边的姑娘,杀马特发型,叼着根烟,键盘敲得特别响,整个网吧都能听得见。

有的人玩游戏,还有人看视频,甚至是「小电影」,看什么的都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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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幻西游

年「梦幻西游」横空出世,这是我真正迷上网游的契机。

我的梦幻西游里面的网名叫「天风★龙神ぢ」,那时觉得这名字特别酷。

■张胜杰在梦幻西游中的角色「帅照」

这个游戏的好玩之处在于自由,你可以去做平日里做不到的事,如果你等级高,就可以很威风,虽然坐在电脑前的只是一个小孩子,但你在游戏里就会变成一个「大哥」,有一帮小弟跟着。

那时网络也刚刚兴起,有很多人在游戏里刷「大喇叭」找老公、找老婆之类,这些非常常见,但是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。

有一次,有个女玩家找到我,当然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女玩家。她比我高20级,她加我好友说要做我的老婆,我说要不算了吧。

那个时候通过这种方式骗游戏装备、要钱的也大有人在。后来她还是坚持,我们就在游戏里「结婚」了。

■张胜杰保存的梦幻西游的游戏截图

其实我和她的游戏等级差很多,去刷「副本」也没办法组队。她就老找我聊天。那时我还小,也不会说什么情话,就聊一些有的没的,感觉没什么意思。后面服务器提示可以转区,我就「抛弃」她了。也不知道那个女生后来怎么样了。

她其实特别热情,什么都没要过,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看上我。

「梦幻西游」比较坑的一点是它有「点卡模式」,玩15分钟需要掏1点的点卡,1点的点卡是1毛钱。所以经常会发现自己账号登上去后已经欠费了。本来网费就不够了,还要给游戏充钱,当时就开始缺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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偷铜线

为了应付网资不够的问题,我只能省吃俭用,或者问爸妈要。正面要不到钱,我就想办法。晚上趁着爸爸睡着了,去掏爸爸的兜。也不敢多拿,只敢拿5块10块的,上个半天网。

后来拿我爸爸的钱也不够了。因为我爸爸是电工,修电机要用到铜线,我家就有很多。之前我还有点反感这些东西,我觉得这一点都不美观、还藏蚊子。

突然有一天,我无意间听到我爸爸说「铜线其实挺值钱」,这几个字就立马刻在了我的脑海中。因为那时候「缺口」也比较大,于是有一天就伸出了我的「罪恶之手」。

我从床下找到一卷比较粗的铜线,缠成一大团,找个袋子装起来,放进我的书包里。我也不知道哪儿能收,后面想到废品收购站应该会收,就背着书包去了。

那个废品收购站是个大院子,离我也不远,里边拴着一条狗,我刚开始还不敢进去,就很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收不收铜线。老板看我那么小,怎么会来卖铜线,他问我是不是偷的。

我赶紧说我爸爸是电工,我爸爸让我来卖的,他就接过去称了一下,然后说「20块钱」,20块钱!就这么一小团铜线就20块钱!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发财致富的新途径,我特高兴,拿了钱一路小跑就到网吧上网去了。

从那之后我看那些铜线的眼神不一样了,那就是我的钱!

我的「作案」时间长达一年半,虽然最终在一次「倒卖铜线」的过程中被我母亲当场抓获,并被严厉地批评教育,但这持续充足的网资,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,基本上让我想去哪个网吧玩儿,就去哪个网吧,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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包夜

我在外面上网的时间很多,我们学校周边的那一圈网吧我全都去过,网吧的所有信息我特清楚。那时网吧的名字很有时代感,比如「E时代」、「时代网吧」、「家园网吧」、「缘分网吧」。

■网吧外景图/网络

初中的时候我爸妈在外面还开了一家电器维修门市部,有的时候他们直接在店里面住。我姐姐那时候也很叛逆,她爱追星,喜欢去网吧看电视剧。

因为夜里上网很便宜,我就和我姐姐一起去网吧包夜,相当于大半天的时间都在网吧,第二天如果休息就可以在家里面睡一上午的觉,爸妈也不会发现。

有一天早晨我困得不行了,就先问我姐拿了钥匙回家睡觉,等她看完回来敲门就行。

到后来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疯狂敲门,我姐她敲了很久,而且她回来的时候就想尿尿,我一直没听见,最后都尿裤子了。我们姐弟俩现在每次说起来都觉得特别有意思。

玩儿的最疯的时候,我一天要进出网吧四次。我不是在玩游戏,就是在想着游戏,仿佛已经无法从虚拟世界里下线。上课的时候,我在给历史人物画装备;哪怕回家晚了,被爸妈罚跪反思,我还能在心里琢磨着游戏情节。

我也意识到,自己好像是陷入了「网瘾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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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瘾」

无论上学与否,我都要去网吧,「瘾」特别重。

对我来说现实世界跟网络完全没法比,网络上有很多精彩的东西,我可以忘记自己是谁,只需要知道我在玩什么东西、获得了哪些快乐就足够了。

因为现实生活中,我就是一个普通孩子,家庭也很普通。学校里我又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孩子,所以我觉得在现实生活当中我没有什么快乐可言。那时我所有的快乐全部来自于网吧,每次从网吧出来就感觉我回到了现实世界,但这个世界好像不属于我。

我记得初二冬天,有一次我上网上到了晚上9点多,还不想下机,这时候网吧推门进来一个女生,她问我能不能帮忙挂一下QQ。那个时候是两个小时算一天,大家的QQ等级很重要,我说不行,因为我时间可能不够了,也觉得确实比较晚了,就准备出门回家了。

我穿上外套一推门一股大风直接把我外套给吹开了,我又退回到门内,把拉链拉上,那天晚上特别冷,本身室内的温度相对来说比较高一点,出去了温度很低,那种失落感无法形容。

在路上我买了一杯用塑料杯装的米线,风很大没什么人,我站在一个路灯下吃,吃着吃着就哭了,我扪心自问,「我什么时候能把网瘾戒掉?」

我回家那条路是一个大桥接着另一个大桥,桥下是河水,能听到水声,两岸的树比较多,周围漆黑一片特别黑,像是被墨水泼过。我一边骑一边觉得自己太孤独了。不知不觉到家了,面对的肯定是吵架。我爸妈他们就质问我是不是去网吧了,我就反驳他们,打死也不承认。

第二天我还是照旧去网吧流连,每天晚上依旧很晚回家。

其实从年开始,关于网络游戏是「电子海洛因」的讨论就屡见不鲜。去网吧玩儿游戏仿佛是坏孩子的标志,而在现实层面上,网吧经营者为了赚钱,对不良内容泛滥的环境无动于衷,很快也让网吧成了滋养犯罪的温床。

其中影响最恶劣的是发生在年,因为和网吧的管理员发生争执,4名中学生在北京的蓝极速网吧纵火,导致25人死亡,12人受伤。

一夜之间,网吧成了众矢之的。

同年,国家颁布的《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》,重点明确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网吧。但是条例的实施已经阻挡不了网吧业主们的「发财梦」,他们继续「贴心地」为未成年们提供着伪造身份、泡面和暂时逃避现实的避风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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挣脱

那时网吧已经成了一个明显的社会问题。我自己面临的问题也很严重,那个时候我身体里面有一种声音告诉我「不能这样下去,我要这样下去,我这一辈子就完了」。但是仅仅是有这个想法,我还是没有办法脱离网络。

所以说这个就叫「瘾」,如果要是自己能控制住,就不是「瘾」了。这是一个特别痛苦、挣扎的过程。

就在这个时候,我的生活里突然降临了另外一股巨大的吸引力,让我猝不及防。

初三的那一年,我们班里转来了一个女同学,个子不高、扎两个马尾、圆脸、大眼睛、性格开朗。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很可爱,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。我发现她除了在下课的时间很活泼,上课的时候她学习也很认真。

而我那时候成天到晚都沉迷在网络世界里,下课的时候也会跟小伙伴们讨论游戏里面的技能。但突然有一天我觉得这个姑娘这么爱学习,她一定对我们这种所谓的「坏孩子」很反感吧。我就想做一点改变,最起码我得先从网络中挣脱出来。

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——一个月不去网吧,说做就做,第二天就开始。

那是我第一天没去网吧,放学了我就直接回家了,虽然脑子里时时刻刻还在想我的游戏。小伙伴还会像往常一样来找我说放学一起玩,我都给他们支走了。

开始的一个星期特别痛苦,想玩想得手痒痒,后来那些同学也都不来找我了,他们觉得我好像变了一个人。

我这一个月还真没去网吧,最终我不知道有没有改善那个女生对我的印象,人家甚至都不一定注意到我了。到期末的时候也没有跟这个女生有太多的交集,但这个事儿对我影响很大,可以说是强制戒掉了我的「网瘾」。

那个时候我们班主任觉得很奇怪,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,让我把家长叫过来,我问说什么事,她说你把家长叫过来就完事了。那天晚上我妈回家后特别高兴,她告诉我老师说我最近在学校里表现非常好,问我是不是在准备中考,我能怎么说,只能说是啊!

那个转校的女同学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,作为一段单相思的女主角,她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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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见,网吧

中考,我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高中。

在高中里,男孩们虽然还是会在课业繁忙的周末,抽空溜出宿舍去网吧包个夜,但那个时候,我已经发现了现实生活里无穷无尽的快乐,不再寄情于网络游戏。

而去网吧,也变得轻松和怀旧起来。

■图/视觉中国

年,我去了外地上大学。没有了课业的限制,后来比较火爆的像「穿越火线」和「英雄联盟」这样的端游,还是能吸引到很多人去网吧。

到了年,随着电脑价格的降低,以及家用宽带网络的提升,我和室友们也陆续买上了笔记本电脑。能足不出户在宿舍里开黑打游戏,还不用额外花钱。渐渐的就没有什么理由去网吧了。

再到后来我们都有手机了,开始出现全屏幕的智能手机,里面就有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,比如说「神庙逃亡」还有QQ空间。再加上即时通信软件的普及,所以从那时候开始,我慢慢地就不去网吧了。

年,我去北京实习,单位是一家五星级酒店,就在清华大学旁边。对面正好有一家网吧,面积非常大,但网吧里的人很少,看得出来曾经辉煌过。网吧一看就疏于管理,桌上还有烟头,键盘、显示器很脏,有的甚至还有油渍。

这还不是最大的反差,最大的反差是当我再次回到老家阜阳时,骑着自行车在我上学的周围转,以前的网吧现在基本上都看不到了。

我一下子回想起自己当年趴在网吧电脑前打游戏的场景,那个为游戏激动快乐的日日夜夜,想起那个时候网吧火到上机还要排队……

随着网吧一家接着一家关门,好像我的青春也慢慢结束了,远去了。

——

为了应对时代的发展,网吧也在慢慢转型。环境好、配置佳的网咖或者电竞酒店开始不断涌现。

但不可阻挡的是,网吧市场正在以每年非常快的速度萎缩。年,全中国有家网吧歇业倒闭。网吧总数从年的16万家,跌落到了12万家。

数据也表明,去网吧消费的还是以「网吧一代」80后和90后为主,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去网吧了。

胜杰把自己当年痴迷过的「梦幻西游」、「泡泡堂」、「跑跑卡丁车」这些游戏保存在电脑桌面上。游戏还可以继续打,但坐在身边一起包夜过的伙伴却已经不知去向。

胜杰现在有了一个5岁的女儿,他说,如果未来女儿也喜欢打游戏,他会非常乐意与她分享自己过去与网吧有关的回忆,即使女儿已经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。

毕竟一代人终将老去,但总有人正在年轻。

你有什么难忘的网吧回忆,欢迎在评论里和我们分享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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