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安康市图书馆馆长李焕龙
你看,周边的人都忙活着与这个时晨相关的事情:要么晨练,要么赶路,要么在打扫卫生。只有他,与众不同。
那些赶路者,分别有着与时俱进的表现:那女子边走边伸手整理头发,那男的边走边吃早点,几个背包客边走边拍,行色匆匆。那些晨练者各有特色,无论走步、跑步,还是打拳、耍剑,均是如入无人之地。七八个环卫工,或扫、或擦、或整理垃圾,在不同方位忙碌着,为的是迎接今天的游客、行人与休闲人群。
只有他,与这环境格格不入。
他在水泥条凳上躺平身子,伸个缓缓的懒腰,打个长长的哈欠,又把四肢活动了几下。然后,坐起身来,把双手搓热后,搓着他那花白的胡子、眉毛与头发,搓着他那松弛的眼袋、脸皮与脖颈。
他把上身的棉衣拉链拉开,提提领子;又从裤子里扯出上身的秋衣,拍了拍肚皮。做这些动作的目的,是为释放点热气、汗气。他又长长的呼出一大口昨夜的浊气,才仰头望天,给初到的晨光送上一个孩童般轻松、自然的笑容。
可能因为时已三月中旬,大地回暖,睡于露天的钟鼓楼广场上也是暖和的,他便没用被子,只是和衣而眠。身旁那个四轮马夹上的被子卷、衣服包和几个零用物品包袱、袋子都没解开,像一个忠诚卫士样站在他的身边。
他又活动了一下四肢,再用双手干洗一把脸,便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破信封,从信封里掏出三个烟头。仔细看了看,选出那半节雪茄,用打火机点燃,连吸两口。掐灭,装下;再选,选出半节白色纸烟。闻一下,扔了;拣起来,又装进信封。
他打开马夹上的大水壶,摇摇,空的。拍打两下,嘟囔几句,又拧上盖子,绑在马夹上。
他把那个印有无偿援助“字样的手提袋打开,取出一个小塑料袋,掏出半块馒头,闻了闻,皱皱眉,似乎坏了,但却又装了进去。
他的左手拍了下左腿,右手磨擦了几下右腿,显得六神无主。继尔,他的四肢猛弹几下,似乎很烦。
他扬起脸来,仰望苍天,环视周边。桔红的晨光照得钟楼顶上的琉璃瓦发出淡淡的光芒,照得鼓楼的红墙与梁柱泛出了红晕,照得广场上的每个人脸色柔和。他笑了笑,脸色柔软的笑着,便从那个布袋里取出一份巜华商报》。
他抽出外边这张,折好,放在腿上。不一会儿,他展开手上的报纸,举到脸前,阅读起来。
只一会儿,他的眉头展开了。
又一会儿,他的脸色温和了。
再一会儿,他的坐姿稳定了。
他不用眼镜,从大小标题到正文,一行一行、认认真真的看,视力之好与这七十多岁的年龄无关,定力之好与这流浪者的身份无关。
一位穿着红风衣的女子走过来,放下一瓶矿泉水。他冲她笑笑,没说话,也没看水瓶。
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,看了下他,又看了下那厚厚的一叠报纸,笑了下,问他:拣的,买的,还是订阅的?他目无表情的望了他一眼,又低头看报。
一对恋人相挽而行,缓缓走来。男孩看他一眼,便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;女孩一把夺去,说了句西安方言中的脏话瓜x,拉了男孩就走。走了几步,那男孩扭过头来又看一眼,点着头说难的,他还有心读报!女孩推了男孩一把,叫道那又咋了?一个流浪汉!
是的,他是一个流浪者。
在这阔达2、18公顷的钟鼓楼广场上,只有他是流浪者。
在这据说是目前全国城市中心之地最大的绿化广场上,唯有他是阅读者。
这里是十三朝古都西安的心脏,东钟楼,西鼓楼,晨钟暮鼓,叫醒昼夜沉睡人,警醒过往名利客。如今,这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群落,以其文物旅游的价值与名声,吸引着大批中外游客与政商要人、专家学者。
我不知外国人、外地人看到他这样子,会做何感想?
我不知专家们、要人们看到他这活法,会做何思考。
我以散步的方式,在他周边又转一圈,便掏出手机,先拍风景,再拍他,又拍风景。我生怕被他看见,生出不愉快来。
我正站在他目光不及的树下翻阅手机上的照片,耳边传来轻轻的女声:唉,一个怪老头!“
哦,是位环卫工大姐。她说:他不知从哪儿来、啥原因,每天在这周围转,夜里就睡在广场上。唉,病了咋办,老了、转不动了又咋办呀?”
我问:跟他聊过?“
谝不成!“她说:你问啥子、说啥子,他都不言传。不晓得是个聋子、哑吧,还是个清高的仙人?“
哦,此时,他真像一位清高的仙人。
他那沉于阅读的宁静,是匆匆行者所没有的。
他那溢于言表的祥和,是我等闲人所没有的。
而他所拥有的,除了内心的宁静、脸上的祥和,还有眉宇间书写的超然于物、超然于人、超然于环境与舆论的自信,以及不以物喜、不以己悲的淡定,还有无关世俗、无关饥渴的心境和不予人言、不听闲言的自尊。
此时,我不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