骑鲸而来的男子八

“你和别人讲过喜饼的故事吗?”海语目光温润地看着她。

苏木文不好意思地眨着眼睛,长长的睫毛就像飞蛾的翅翼,要风干眼睛中的潮气:“这是在很小的时候听到的故事。倒是没有和其他人讲过。”

“你很思念乔吗?”海语慢条斯理地吃着喜饼。

“嗯。知道这个故事的每个人都思念乔。”苏木文点点头。

“所有人都认为乔死了,只有兰相信他活着。”海语望向窗外:“爱情固然美丽,是不是还需要一点勇气呢。”

苏木文不解地望着他:“兰等了他七十年,这难道不是勇气吗?”

“如果我是兰,既然相信他没有死,就会去找他。”海语轻声说道。

“去哪里找?”苏木文惊讶道。

“去大海。”海语目光寂寞地看着苏木文。

“即使乔活着,可是茫茫大海,去哪里去找一个人呢?”苏木文觉得海语口中的勇气未免有点强人所难,出海对于兰意味着什么,他们心知肚明。

海语叹了口气:“既然她选择了等待,显然是在骗自己。不敢面对现实,这只能算是美丽的逃避,不算勇气。”

“你的话,我不太明白。”苏木文对海语有关兰的评价感到不满意,在她看来,兰是忠贞的,用一世孤独去爱乔。

“有勇气的追寻既然不可能,要么就要有勇气的面对自己、面对生活。”海语抱着双臂望着窗外:“我想大概乔在天上也不想看到兰这么活着。”

听到这句话,苏木文心中还算好受一点。原来海语是希望兰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。

苏木文临下班时,海语在店里办了一张会员卡,他对栗老板说:“苏小姐是一个非常友善的人,我喜欢她含羞带笑的样子,以后会是这里的常客。”

“苏小姐是我们店的优秀员工,接待您这样的贵宾也是她和我们店的荣幸,再次感谢您。”栗老板回敬道。

栗老板看到充值金额时心跳陡增。以至于在挥手和苏木文挥手再见时,他是扶着墙壁强作镇定的。

在赶往目的地的路上,夜风吹透单薄的校服。摩托上的苏木文趴在海语温暖的背上,想起那句话:“要么有勇气去追寻,要么有勇气面对当下。”想到了病中的婉儿和每日为钱而奔波的自己,苏木文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拼命挣扎在浅滩的鱼,没有放弃对生命的追求,亦没有失去面对困境的勇气。

大大的头盔下露出苏木文的笑容,她觉得自己还算是个称职的姐姐,为婉儿有自己这样一个那么有勇气的姐姐而感到欣慰。

加油。木文。你是最棒的姐姐,你是最勇敢的姐姐。苏木文在疾驰的风中、在鼓舞着热血的心中为自己点了一个大大的赞。

******

达到目的地正好是晚上八点。从摩托上跳下来,苏木文赶忙看一眼脱了色的手表,抬起头来,眼前是一幢高大的建筑物。高四层。建筑物正中央的圆拱门上方悬挂的牌子上写着“城市公馆”几个字。

周围是森森的树林,月光下,树影斑驳,城市公馆略显黯淡神秘。

海语熄灭了摩托,停放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下。

“他就在里面。”海语将头盔挂在摩托把手上,转身来到苏木文跟前,和她一起看向夜色下的“城市公馆”。

苏木文突然想到了什么,她将背在身上的书包去下来,拉开了拉链,打算掏出信。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:“见到他,再拿出来。”海语轻轻地说。他俯着身,就像一颗弯着腰的大树,浓黑的眼睛近距离地看着她,在这样漆黑冷寂的地方,让人心安。

当苏木文从海语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朦胧的影子,她的心中好像溜进一簇凉风,惊惶之下,她手指一松,信封轻飘飘地落入书包。他很认真,对这件事。苏木文感受到了他身上无声而起的严肃。

“进去吧。就说是找南安先生的。”海语松开了她。

缓慢的拉链声划破短暂的静寂,苏木文合上了书包,将书包稳稳的背在身上:“好。”她欣然笑了一下,就转身朝‘城市公馆’走去。在临近门时,她忍不住回头朝海语看去。

他看着她,没有笑,一向懒散的眼神就像光,将心思凝聚在她身上,很郑重。苏木文冷吸了口气,惴惴不安地推门而入。

外观暗沉的建筑物竟然装着一个美丽的世界呀。当苏木文走入‘城市公馆’,发现四周的墙壁都是色彩缤纷的水幕,流动的水声伴随着婉转的音乐充溢在整个空间。前方有假山,往前走几步,还能看到亭子和竹林,虽然一眼能看出那些都是人工建造的,却仍然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美好感觉。只是不见一个人。

“你好。”一个迎宾突然走上前来,就像从某个角落突然跳出的一簇火焰。他穿着红色礼服,戴着黑色的钓鱼帽。苏木文眨着惊奇的眼睛,没错,他的帽子正是和礼服完全不搭调的钓鱼帽。因为帽檐压的低,根本看不到眉毛。眼睛倒是很传神,睫毛长长的,就像雾气笼着眼睛。

“我找南安先生。”苏木文连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请帖。

迎宾打开看一眼恭敬地还给苏木文:“请跟我来。”

苏木文回敬一笑,就跟着他进了电梯。

随着电梯平稳的上升,数字在匀速增高,苏木文的心跳也在逐渐加速,终于按捺不住,问道:“请问,南安先生在几层?”

迎宾去下帽子,偏头,含胸,朝她做出礼节性地微笑:“快要到了。”

苏木文疑惑地看着迎宾,发现他的笑容一点都不自然,就像他头发上喷的发胶一样。

“叮。”随着一声响,电梯门打开了。苏木文看了一眼电梯上方的数字68,就跟着迎宾走出了电梯。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,她挠了挠头,却一时想不起。

在从窗边经过时,心想从68层望下去,海语的身影一定也变成了斑驳的树影,融在漫漫的黑夜。天啊。68层。苏木文突然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。刚才电梯显示68层,可是她刚才在楼下时,明明看到的房子四层。

“不好意思,打扰一下。”苏木文停下步子,叫住走在前方的迎宾。

“小姐,有什么事情吗?”迎宾转身看着苏木文。他就像骑士一样,将帽子托在手中,很神圣的样子。

“我们现在是在多少层?”苏木文急忙问道。

“68层。”

“可是刚才我在外面看到这座楼可是没有那么高。”苏木文如实说道。

迎宾笑了:“小姐,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。莫慌。四层以上是眼睛看不到的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这是秘密。”迎宾一直保持着谦和恭敬的笑:“经常来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秘密,所以都不会再问第二遍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一种恐惧瞬间袭来,苏木文越看越觉得迎宾的脸有问题,就像戴着面具一样,不真实。在这种境况下,机智的苏木文选择顺从。

跟着迎宾一直往前走去,渐渐有音乐声传来,还有欢声笑语,却不见人。声音似乎是从房间的一处迂回而来,听的最为清晰的是一个女人优美的歌声,不带人间的烟火,干净而又细长。

走廊的尽头,灯光渐暗,喧嚣声和音乐声也逐渐临近,那女人的歌声仿佛也从遥远的云烟变成绚丽的烟火,在苏木文的心中盛开如花。

原来是个看不到边际的舞池藏在走廊的尽头。苏木文所站的地方正是入口,两边墙壁呈圆弧形延展开去。有很多人在跳交谊舞。房顶中央挂着五彩斑斓的滚珠,缤纷的光束打在人们身上,如梦如幻。

最远处的舞台中央唱歌的女人就像一片自由的叶子,随着旋律在摇曳。她穿着闪闪发亮的红色的衣服,戴着面纱,对于眼睛近视一百度的苏木文来说,看清楚她的脸还是有一点难度的。

书包背在身上,苏木文的双手却紧紧的抓着肩上的背带,拘谨地跟着迎宾,大气都不敢喘一下。只想尽快将信送给那位南安先生,然后逃离此处。

在舞池的一角,迎宾停在一桌人跟前,他弯腰朝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耳边说话。

这一桌有五人,两个女人,三个男人。女人一身的珠光宝气,分别坐在那两位年龄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边,很亲近的样子。他们四人是面朝舞台而坐。虽然是一桌,礼帽男与他们稍显有点距离感,是背对舞台,也正好背对着苏木文。

礼帽男穿着板正的西服,手指夹着雪茄,冒着袅袅烟雾。

他应该就是南安先生了。苏木文激动地看着他的背影。

迎宾转身朝苏木文做了一个近前的手势。苏木文连忙走上前去:“南安先生,你好。有人托我将一封信带给您。”

礼帽男没有转头,夹着雪茄的手指动了动,示意将信拿来。I

苏木文这才意识到信还在书包中,她忙去下书包。手忙脚乱的从书包中找信,却发现信不见了。她翻来覆去的找,甚至将书都拿了出来,一本一本的翻找,也不见信的踪影。

就在这时,礼帽男转过头来:“不用找了。找不到的。”

蹲在地上的苏木文慌忙朝他看去。礼帽下的那双眼睛射来的寒光让苏木文打了个冷战。

礼帽男起身而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木文:“是谁让你来的?”

苏木文被吓住了。她忙将书放入书包,急忙拉上书包拉链,提着书包站起身来,止不住地往后退去,却撞到一个人,转头一看是迎宾。

“安梓先生问你话呢。”迎宾朝苏木文命令道。

“他不是南安先生吗?”苏木文朝迎宾解释道:“我要见的是南安先生,不好意思,也许是我没说清楚。”她感到情况不妙,怕是遇到了坏人,她想要脱身。

“海的气息。”名叫安梓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苏木文身边,发出沙哑的声音。他闭着眼睛,在深深的吸气,像是在用鼻子收集苏木文身上的气息。他的脸令人难以直视。满脸褶皱,就像裂痕交错的玻璃。苏木文吓地忙躲去一边,却被迎宾再次给拦住了。

“请不要碰我。”苏木文受到惊吓,大叫了一声。

舞台上女人的歌声突然停下了,虽然音乐还在,但跳舞的人因为女人戛然而止的声音而逐渐的停下了舞步,一脸茫然地看着舞台。

没有人听到苏木文的叫声。哪怕离的很近的人,在女孩尖叫声中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。

只有舞台上唱歌的女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听到了苏木文。
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唱歌的女人跳下舞台,匆忙来到苏木文身边。

彩色的光束在没有停止的音乐旋律中变得凌乱,照在人身上,晃的眼睛发疼、头脑发晕。怎么可能是她?不会的。当苏木文看到立在跟前的歌女,她以为自己看错了,禁不住的后退,却被迎宾再次抓住了。

“放开她!”歌女厉声呵道。

迎宾立马松开了苏木文,一脸的诧异。

“你?”苏木文不可思议地看着歌女。是她。那清晰的、高昂的、严厉的声音,和仅存的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。那是在苏木文两岁,还是三岁时,她大声的教训苏木文,原因是苏木文穿着布鞋去淌水,弄的小小的鞋子满是泥污。在苏木文幼小的心灵中,这个女人是非常严肃的。

“你认识这个小姑娘?”安梓临近歌女。

歌女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面纱看着安梓,陡升柔软,并且露出笑容:“先生,我只是不想别人打扰了我唱歌的兴致。让她走,好吗?”

安梓深邃的目光在苏木文身上停留了几秒,似乎想了一下,就朝迎宾摆了摆手。

迎宾朝苏木文做出“请”的手势:“小姐,我送你下楼。”

“谢谢好意。不用。”苏木文生气地看一眼迎宾就转身跑出了舞池。

再次回到电梯,看着数字回落,她的脑海浮现出爸爸,一手抱着婉儿,一手提着零食,领着苏木文姐妹俩去逛动物园,她们趴在栏杆前看长颈鹿一家三口在快乐的吃树叶。婉儿问爸爸:“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?”每当那时,爱笑的爸爸总会尴尬地挠挠头,不敢看婉儿的眼睛:“妈妈去很远的地方,要坐很久的火车才能回家。”旁边的苏木文平静地看着长颈鹿,她知道妈妈不会回来的。在婉儿1岁时,那年已经10岁的苏木文放学回家,听到屋内传来的争吵声:“你到底欠了多少?你让我们怎么活?对不起。我实在过不下去了。请原谅我的懦弱。”那是妈妈绝望的声音。那一夜,苏木文没有睡觉,黑暗中,一直紧张地睁大眼睛,她预感妈妈会走。早上吃过早餐准备去上学,一向寡言的苏木文对妈妈说道:“妈,今天中午,我想吃酸辣白菜。”妈妈一脸憔悴地看着她,沉默了一会儿,说道:“木文,你是大孩子了,要记得,万事都要靠自己。”苏木文点点头,就转身走了。她没有去上课,而是躲在家门口,满怀期望的等待,等待不要看到妈妈。然而,却看到了妈妈拉着箱子默默离开的身影。当时苏木文有想过要冲上前去制止她,可在迈出步子那一刻,她心中的恨意胀满胸膛。婉儿只有一岁,是哪样的母亲才会悄悄抛下了襁褓的中孩子?她值得去挽留吗?苏木文最后收回了步子,她噙着眼泪看着妈妈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流之中。那是一个母亲抛弃两个孩子离去的身影,就像一个噩梦,深深烙在她的记忆中,再也不会忘记。

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180woai.com/afhzz/4615.html


冀ICP备2021022604号-10

当前时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