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蔚新敏
我一个劲儿追问幕后老板是不是小原，小原回答得巧妙：那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专业事专业人在干
一件毛衫被虫儿舔了个指甲盖大小的洞，丢了可惜，找小原去补，跟从前一样，不用打招呼，拔腿就去。可是，这次竟然撞锁了，门上贴着：“周一休息，波啵要生产，我去看看。”波啵是小原养过的一只狗狗，他太忙，没时间照顾才让人抱走的，经常网上买点狗粮快递直接过去，从没听说过他亲自去看波啵。
偶一日想起来，又去找小原，再次撞锁。
电话过去，问小原什么时候开门，听口气那边玩得挺嗨，丢给我一句，我要是不特别着急穿的话可以等他，言外之意就是着急就不等他了。如果不是跟他认识已久，脾气秉性烂熟，真以为是怕我补衣服不给钱呢。“你到底在干吗？怎么老不开门？”我没见过这么不拿买卖当买卖的主儿。小原说：“想休息就休息，反正来日方长。”多嚣张的老板呀。
我试着找别家补，人家随手挑了根线就开干，我连忙制止，色差我接受不了，人家说差不多就行。差不多不行，于是我又找小原，结果又撞锁了，那天小原又去看波啵了，说满月还去。我恨恨地说：“摊不要了？摆烂了？”我一个劲儿给他扣“摆烂”的帽子，小原一个劲儿否定。
小原开的是缝补织补绣布店，他家祖训“万贯家私，不如一技傍身”，他向往的是“万物皆可补”。好多顾客都慕名而来，他补衣服价格不菲，有次我看他补毛衣，从毛衣的边上拆了点线，小钩针，一针针钩，一个小时完美收工，三百。买一件才多少钱？人家说那毛衣四千多，当然值得补。我觉得，这么大价，早晚把人吓跑了。小原才不怕：“跑的自然跑，留下来的自会留下来。”艺高人自信呀！
小原店里，满墙贴的都是价格表，跟律师写合同似的，字眼抠得细细的。剪休闲裤脚多少钱，剪牛仔裤脚多少钱，剪西裤手缝裤边多少钱，剪牛仔保留原来裤边多少钱，不保留原来裤边多少钱，裙子隐形拉链短的多少长的多少，羽绒服破洞电脑绣花小洞多少大洞多少，还备注小洞直径大约一厘米大洞直径三厘米，裆部浅改深多少钱……细致得等于把一件衣服拆解了好几回。这倒好，不用打嘴架，总有一款适合你。
奇怪了，他的顾客都不还价，甚至修补满意了连小费都多给，小原常骄傲地说：“有什么手艺就有什么客户。”小原话不多，从早七点到晚七点，大多时候在埋头干活，我愚笨，但我还是意识到，织补是孤独的修行，坚持，做到极致，手艺就能赢得顾客尊重。有的顾客拿着衣服来补，也常常被“劝退”。满打满算几十元的衣服，再花一大摊补，不值得，有的人好像非要看看小原的手艺似的，或者衣服有特别的意义，非要补，那他也不说别的，能给补到跟以前一样，近似还原，所以我们忘了他的本名，直接管他叫小原。
我再去是被小原电话叫了去的。原来，他是真的想休息就休息了，补这玩意超级累身，时间长了，职业病出来了，眼花、颈椎疼、腕子也不舒服，大夫说，要么休息要么改行，好多同行改行了，他舍不得改，就是调整自己，放慢速度了。“这得丢多少顾客？”小原说：“丢不了，能找我的都能等得起我。”
某天，小原又去看波啵了，他让我看他直播。波啵母子竟然上镜了，阵容真豪华，跟服装表演似的，他给波啵的娃娃们有的做了裙子，有的弄了带弹性的网兜，头上还戴着花，有的戴着伞，有只宝宝太瘦，衣服咣当咣当的，小原说这个回去得好好改改……小原跟波啵母子穿一样布料的衣服，“一家人”可协调了。我夸小原：“你这哪儿是摆烂，简直是职业重启。”小原摆了个pose说：“摆烂也要摆得灿烂。”
没多久，小原店旁边，多了家宠物衣品饰品订制，员工不是小原，但是墙上的密密麻麻的价目的细致劲儿，跟小原如出一辙。我也是好奇，一个劲儿追问幕后老板是不是小原，小原回答得巧妙：“那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专业事专业人在干。”
小原依然开着缝补店，依然时不时关门，想休息就休息。他要将“灿烂”摆到底了。